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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地级市,“含潮量”全国顶流?

东莞市中心,一座12米高的巨型潮玩雕塑“劳拉”,以彩色线条勾勒出科幻感十足的轮廓。

这座2021年落成的城市新地标脚下,延伸出了一条由设计工作室、潮玩展销中心和沉浸式体验馆串联的“潮玩大道”。这里不定期举行的沙龙中,年轻主理人们讨论的不再是成本控制,而是如何将醒狮非遗元素注入机甲设计。

曾经以“世界工厂”闻名的东莞,转身跃入年轻人追捧的潮玩宇宙,悄然完成了一场产业进化:日本万代、迪士尼的生产线选择在此落地,泡泡玛特等头部企业的生产中心扎根于此,全国85%的潮玩产品从这里诞生。

当谷子消费热潮席卷中国,东莞凭借四十余年积累的产业链优势,再次成为这场文化消费革命最坚实的底座。东莞的转型,就像潮玩产品特有的“隐藏款”逻辑——当人们以为看清了它的工业底色,它却总能制造意想不到的惊喜。2023年,东莞获评“中国潮玩之都”后,如今也正面临潮玩产业进阶发展的新挑战。

潮玩大作战

“哪吒系列周边的订单到上个月才逐渐降温,但生产哪吒周边为公司带来的破圈热度一直持续到现在。”广东衡立泰工艺品有限公司经理陈志红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年后慕名找来的客户很多不在动漫游戏圈,而是从餐饮、文具等领域跨界而来。接受采访当天,他已经接待了两队考察团,一队来自国内某地方部门,另一队来自日本一家头部娱乐公司。

作为《哪吒2》官方衍生品合作品牌FunCrazy推出的电影周边的独家生产商,衡立泰完成的哪吒系列订单就有约300万套,当来访客户询问公司产能时,这是陈志红最常提及的数据。早在去年10月,衡立泰就接到了订单,今年1月初交付了第一批共30多万套产品,当时谁都没料到电影票房爆火,更没想到“哪吒”谷子会在上映三天后卖断货。

陈志红清楚记得,年后初十开工,客户FunCrazy马上又补了一百多万套产品的订单,包括亚克力色纸、反光马口铁徽章、剧情胶片卡、MINI吧唧盲袋和透卡等。交货后不久,客户又发来新款产品订单,为满足消费者希望重现经典画面火莲花的需求,新品增加了裸眼3D等新技术,创始人和设计师反复调试印刷,在不影响其他订单的情况下,7天完成打样,1个月内顺利交付。

“仅徽章产品,一天最多能生产40万个。”陈志红介绍,工厂自动化设备可解决前端的印刷和零件制作,后端组装、包装等流程还要依靠人工。为保证哪吒周边产品生产,公司还专门成立了应急小组。

衡立泰工厂流水线上争分夺秒的生产景象,只是东莞潮玩企业承接这波“哪吒经济”泼天流量的缩影。从衡立泰所在的东莞市万江街道,沿东江大道向东北行驶30公里,到城市东北部的石排镇,多家潮玩企业以“协同作战”的方式接力完成了这批亿元“哪吒”大单。

时间紧、要求高、订单量大,摆在工厂面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:去哪儿找这么多成熟的产业工人?如何快速开发大量模具?能否如期交付?

“当时工厂还在放春节假期,为解决企业产能瓶颈,东莞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迅速行动,在全国范围招工。”东莞市石排镇经济发展局潮玩负责人刘雪仪介绍,石排镇则通过潮玩中心的供应链大数据平台,快速锁定了20多家优质供应商,并协调超2000名工人支援生产。

广东威斯潮玩智能制造有限公司为这场“协同战”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。为加速模具开发,威斯公司技术中心将生产流程“模块化拆解”,组织了12家头部模具企业联合攻关,并行开发。同时,通过3D打印快速验证、AI模拟注塑参数、云端协同设计等数字化手段,将模具开发周期压缩80%、量产周期缩短83%。用威斯潮玩总经理李文波的话说:“10天走完了过去两个月的制造流程。”

“石排镇是东莞市潮玩产业产值最大、潮玩企业及自主品牌最多的镇街,产值占东莞约30%。”刘雪仪翻出一张潮玩产业分布图介绍,以石排镇潮玩中心为起点,方圆5公里、15分钟车程内,涵盖了“设计—打样—生产—物流—销售”一整套完整的产业链,企业拿着图纸来石排找工厂,从设计到量产,产品平均生产周期可缩短20天。

全产业链优势让东莞成为全国乃至全球IP商业化的首选地,近年来的爆款潮玩背后,总能发现“东莞制造”的身影。刘雪仪举例,从三年前北京冬奥会吉祥物“冰墩墩”,到卡塔尔世界杯吉祥物“拉伊卜”,以及杭州亚运会吉祥物“江南忆”等周边产品,均来自东莞。

“包括谷子和潮玩在内,东莞能成功接住这波哪吒热,离不开产业基础。”刘雪仪说,从承接外资企业转移、做代工“起家”,东莞目前已拥有超过4000家玩具生产企业、近1500家上下游配套企业,是全国最大的玩具出口基地。公开数据显示,全球动漫衍生品1/4由东莞制造,中国近85%的潮玩产自东莞。

“潮玩之都”落成

在东莞,不论是市中心,还是外围镇街,似乎都很难勾勒出一条现代化的都市天际线。东莞没有下辖区县,全市35个园区镇街,各有特色产业。几乎每个镇都有自己的中心商务区,高层住宅紧邻摩天大厦,越向外围行驶,建筑越低。走进工业区,当天色渐晚,工人从小路鱼贯而出,涌向街边小吃,最常见的湖南小炒、东北炸串和川渝餐馆显示着打工人的来处,就像三四十年前东莞制造业刚起步时的样子。

自1980年第一家玩具工厂落户东莞后,一批以代加工为主的港台玩具企业陆续来到石排镇,为迪士尼、漫威、高达等全球知名品牌提供代加工服务。高工时收入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年轻人,顺林模型礼品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学深也曾是其中一员。

“外资企业为东莞培养了最早一代本土玩具人。”刘学深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他1998年从湖南老家来“闯广东”,机缘巧合进了汽车模型制造厂,从车间钳工做起,因不服输,一路从技工、师傅、工程师拼到外企高管,经历了港资、台资、法资等企业。为与外国同事沟通,他自学电脑、粤语和外语,到后来已经可以用英文写邮件、谈订单。

在入行的第十二个年头,深感“时机成熟”的刘学深辞职创业。最初工厂只有20多人,根本谈不上规模,却从一位德国客户手中签下了6000套保时捷车模的大单。当时客户告诉刘学深,是被他对全产业链技术的专业度所打动。但刘学深后来复盘,当时东莞工厂刚经历金融危机,大量海外订单的蒸发,导致高度依赖单一客户的外资大厂倒闭,反而是灵活应变的小厂存活了下来。“东莞玩具产业迎来了洗牌,这也是从玩具向潮玩转型的一个关键节点。”

来东莞打工八年的重庆人郑波也嗅到了“逆势抄底”的商机。他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当时机械设备和人工成本降低,他在2008年创办了东莞市德伸五金塑胶公司,为玩具企业做配套。凭借多年管理经验,他很快拿下了包括高达、米奇、变形金刚、咸蛋超人、HelloKitty等全球知名IP玩具的贴牌代工订单,到2022年搬家到新厂址前,年产值已经超过3亿元。

“海外订单标准更高,在潮玩概念诞生前,本地代工工厂实际在做的几乎都是精品玩具,这是东莞玩具产业集群区分于国内其他地区的关键特征。”刘学深以顺林为例说,最早那批6000套保时捷车模,因车顶一条刻线抛光过度被客户退回50%,工厂借此重新理顺生产流程、管理和标准,不仅重新补发了全部合格的产品给客户,还开始了全面对外代工。那批报废车模刘学深一直留着,并将其中1080辆做成了展示墙,放在工厂模型展厅,时刻提示自己和员工:“做最高品质的产品。”

为谋求更有可持续性的发展,刚在市场站稳脚跟的本土企业不再满足于只做代工,纷纷向制造业微笑曲线的两端发力。多年代工积累的技术基础,给了刘学深创建自主品牌的底气。在咨询过多家车企后,最后以10万欧元的价格买到了宾利授权,折合人民币69万元,“但这笔投入就比顺林当时一年盈利还多”。

从2015年申请注册Almost Real商标,到推出首款宾利模型车,刘学深交了两年学费。为试水“001号”产品的市场效果,他在微信粉丝群搞起了“1元竞拍”,起初反响平平,他自己的心理预估价也只有500元,直到截止时间前两天,价格突然翻涨,最后拍出了14999元的高价。刘学深尝到了小众垂类市场的私域甜头,在潮玩产业爆发前夜,积累了自己的用户基础。

2016年,潮玩企业泡泡玛特推出MOLLY第一代星座系列盲盒,预售上线4秒便被一抢而空。兼具社交、收藏和娱乐属性的潮玩快速流行。据中国社科院此前发布的数据,2015年,中国潮玩产业规模已经达到63亿元人民币,2015年—2020年复合年增长率高达36%。

东莞玩具产业集群正是这些潮玩设计落地的关键一环。“起初厂商对盲盒等潮玩品类普遍缺乏认知,愿意尝试开发的工厂是少数。”郑波坦言,国内潮玩的工艺比海外订单更复杂,需要重新开模,重新制定生产规范,但若顺利完成生产,工厂便能开辟出全新的市场。随着第一家代工厂的出现,东莞快速成为泡泡玛特的主生产地,为后者提供了超70%的产能。

“相比于代工,购买别人版权做衍生品可以快速用流量换钱,但依旧没有价值。”郑波回忆,受国内潮玩市场壮大的启发,他决定单独开创自主IP原创品牌,而做代工二十多年的生产制造能力也可迁移到自有品牌。近几年,为“情绪消费”的市场越来越显性化,也给东莞自有潮玩品牌带来又一发展机遇。

一款潮玩的常规开发周期在18个月左右,借助工厂生产优势,德伸自创品牌城仕玩具(ToyCity)的开发周期可缩短至10个月,最快上线的一款产品仅用了8个月。与日美知名IP先有内容后做产品的逻辑不同,这波潮玩热提供了另一种思路:只要原创潮玩形象足够吸引消费者,可以先有产品后做内容。为快速适应市场变化,郑波为ToyCity制定了一整套策略,包括打通线上平台和线下门店,同时打造自有App和官方粉丝群,制定多个产品价位段。最出圈的营销活动当属“城市地标”,ToyCity将旗下IP制作成巨大雕像投放到各大城市商圈,供游客拍照打卡,快速提高了品牌认知度。

ToyCity公司提供了一组数据,2020年公司产品销售额仅2000多万元,2022年时销售额涨了6倍,达到1.4亿元。“更多代工企业正在向原创IP转型。”刘雪仪介绍,石排镇潮玩企业中,拥有原创IP及其他授权IP数量均超过100个,约占全市原创IP总量的三成。2023年,中国玩具和婴童用品协会授予东莞“中国潮玩之都”称号,以此为契机,东莞正全力推动“潮玩+”跨行业互动,来打出“潮流东莞”这一新的城市文化名片。

不过,正如中国玩具和婴童用品协会副会长温国雄所指出的,东莞潮玩的原创研发设计能力还有所欠缺,自有品牌和IP还比较少,设计人才也需要充实。

升级之路

去年10月,湾区潮玩文创产业联盟发起单位东莞市石排镇人民政府、广东省人力资源管理协会进行了一次行业调研,先是到行业头部企业学习考察,随后又对东莞市几家头部潮玩企业进行了走访,大家的共性焦虑点是:热点IP变化极快,潮流难以预测。当新IP意外爆火,工厂无法马上扩产,而等产线、人员准备完毕,热度可能又已经退去。

“《哪吒》两部电影的IP授权情况就是最典型案例。”东莞潮玩协会会长叶祖峰对此深有体会。他举例,《哪吒1》上映前,东莞多家潮玩公司购买了相关形象的版权,电影火了,但当时电影周边销售不佳,企业积压了大量库存,留下心理阴影。去年12月,东莞举办HI FUNNY世界潮玩动漫产业周,恰逢《哪吒2》上映前夕,相关IP授权交易鲜有人问津。一个月后,电影带动相关谷子、潮玩热卖,生产企业又以高出产业周十几倍的价格去抢授权,但为时已晚。

企业应对流行变化,除了以快打快,长远的解决办法是向价值链中高端环节迈进。2004年,叶祖峰创办微石集团,从为大厂代工做金属按键起家,目前已经是国内头部智能手机的核心供应商之一。因个人对模型的喜爱,孵化了金属玩具品牌拼酷(PIECECOOL),从找灵感、画图纸、打样、开发设备,耗时4年,才推出首款产品。

拼酷最初的经营策略延续了“拿海外IP授权、做外贸分销”的传统产业路径,但销售额多年没有突破,一直徘徊在3000万元左右。团队意识到,这种打法是为海外IP作嫁衣,于是改变战略,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,开发原创IP。2019年,拼酷推出“十里红妆”系列,带动营业外以150%的速度增长,到去年已达到1.8亿元。

然而,在东莞4000多家玩具企业中,成功转型的代工厂寥寥无几。“多数企业做不大、转型难,不是企业没意愿,而是掌握资源有限,存在信息差。”在刘雪仪看来,潮玩是东莞八大支柱产业,但去年规上工业产值规模也只有178亿元,大多为小微企业,消息相对闭塞、抗风险能力弱。她举例,同样是生产《哪吒2》周边,石排一家头部企业直接从上海客户手中拿到IP授权,另一家小工厂则辗转几手才分到少量订单。

“潮玩中心正在通过技术手段解决资源对接低效等问题。”刘雪仪介绍,通过湾区潮玩文创产业联盟联系到的企业、设计师等资源,正汇集到网上潮玩中心这个平台,相当于东莞潮玩的小红书,外地企业可以在平台上找产能,本地企业也可以在线上找IP,目前线上平台正在测试中。

协会也在努力将行业蛋糕做大。叶祖峰回忆,东莞于2022年成立潮委会,并在今年4月成立潮玩协会,目前纳入了42家企业,入会标准即拥有自主品牌,这类企业要么能够整合头部IP资源,要么具有销售渠道资源,刚好可以解决目前潮玩企业“商品化”的两大难题:设计不足或卖不出去。

“最理想的状态是,各家既能互相支持,又能形成差异化竞争。”叶祖峰举例,当他接触到某个版权方,现在的想法是,能否与其作品达成全方位合作,不只覆盖拼酷的金属玩具品类,还适用于搪胶、毛绒等类型,这样的充分合作也能吸引更多版权方参与。

东莞茶山的潮玩企业玩乐童话则走出了一条另类的转型之路。2010年,公司创始人王振通过收购澳洲婴幼儿玩具品牌Jollybaby成功打开海外市场,而后借助国内电商平台崛起,让Jollybaby在国内市场站稳脚跟。受潮玩品类启发,公司突破母婴产品局限,推出面向全年龄段的潮玩IP,至此,用23年时间完成了从代工到品牌,再到IP原创的三级跳。

去年1月,东莞市政府一号文更围绕新型工业化出台系列政策,对潮玩给予“一业一策”的针对性支持。东莞市政府副秘书长张玉成公开表示,将支持越来越多的玩具代工企业通过IP赋能延长产业链、提升价值链,持续提升东莞在潮玩产业中的影响力、话语权。

“设计是潮玩产品的命门,设计师是潮玩企业最核心的竞争力。”郑波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强调,ToyCity成立至今,员工增至120多人,设计师占了1/3,为了满足设计团队“随时可以去看美术展、艺术节的需求”,公司在北京专门成立了设计分部。“坦白说,东莞还没有留下这些艺术家的城市氛围。”

“潮玩之都不能只有潮玩产业。”郑波反思道,瓷都景德镇连路灯都是用陶瓷做的,日本熊本县吉祥物“熊本熊”已经渗透到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,而作为中国潮玩之都的东莞,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、主题形象塑造到日常生活,城市“含潮量”正逐步提升。

东莞目前常住人口超过1000万,七成以上来自外地,人口平均年龄不到34岁,这在中国的特大城市中绝无仅有。在刘雪仪看来,打好“潮玩之都”这张城市名片,对吸引高端人才、赋能其他产业同样意义重大。而城市氛围的改变,需要多点时间和耐心,假以时日,“潮玩之都”的IP或能激发出更多“含潮量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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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25-06-03来源:财经新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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